母亲离开我们一个多月了，思念和悲痛依然萦绕于心。今天清明。妻几天前就回家了，一则陪陪父亲，再则也想收集一些母亲生前的照片和视频，整理成辑，留作念想。

清明多雨，今年尤甚。大雨小雨下了十多天了，春寒料峭，冰冷清凉。是母亲的走和疫情的肆虐与伤害让今年的清明平添了更多的雨水？全世界都笼罩在不幸与悲伤中，泪和雨俱下，今年的清明更显忧郁和凄凉。

年前，考虑广东暖和，我把母亲父亲、兄弟姐妹和他们的孩子们，从湖南老家接到广州过年。一大家子，二十多号人，再加上疫情哪儿也不能去，儿孙绕膝，一屋的人陪着爷爷奶奶高兴。尽管我们家人多一贯热闹，但像这么整齐这么长时间相聚还是没有过，母亲精神很好，也特别高兴，推着她散步，哄着她打牛牛，兴致很高。

病来得很突然。正月二十晚上9点多钟，我和妻散步回来，母亲见到我们还同我们打招呼，精神还很好。发病在晚上十点多钟，昏倒在床，轻度昏迷，呕吐。急送医院抢救，生命体征逐步稳定，神志慢慢清醒过来，只是身体虚弱，心率较低，初步诊断为心梗。母亲有近20年的糖尿病史，大夫说身体器官功能都会下降。我在心底祈祷，盼望母亲能挺过这一关。中间两天也确实好多了，能说话，能吃饭，能走路，还说要回家去住，当时诊断是心脏支动脉梗塞。根据医生建议，我们将母亲从花都医院转到了广东省人民医院，想待病情稳定后，做个搭桥什么的解决腔梗，即可康复。我太乐观了，觉得母亲病情好转，又到了省院，医疗力量会好一点，不知这是回光返照，大限将至。二十四日状况还算稳定，只是不太说话，我以为转院来回折腾累了，也没太在意。晚上突然昏迷，经抢救醒过来，又能认人，又喝了水，马上转到重症监护室，二十五日凌晨四点多，大面积心梗，母亲撒手人寰。

母亲83了，也算高寿，走的安详。从发病到走的四天时间里也没什么痛苦，从理性上讲，也算终福。然而母子情深，感情上这份不舍却是痛彻肺腑！现在过去一个多月了，聊起母亲便会哽咽，哀恸难抑，大概这世界上最亲近的只怕就是这两个人了！我是61年农历11月出生的，正值三年困难时期，尽管11月还不到青黄不接的时节，家中已是米缸告罄，母亲留了半升米，准备分娩的时候吃，好生孩子有劲。预产期到了，下午七点多开始肚子痛，估计要生了，母亲赶紧把那半升米煮了。吃完以后，到晚上十二点了，肚子不痛了，没动静了。母亲直后悔，饭也吃了，孩子不生了。还好，还是派上了用场，凌晨五点多孩子生下来了。

很多母亲的故事大多和吃有关，这应当是60年代生人的时代烙印。我们家兄弟姐妹五个，父亲身体也不太好，家里做饭一般小半米饭，多半地瓜。母亲既要照顾父亲，又要照顾正长身体的我们，总是盛几个地瓜，最后端碗，最先吃完。

我小的时候就喜欢看书，特别是古今中外的小说，手不释卷，痴迷其中。农家子弟，放学回家是要帮着干活的，砍柴打猪草，侍弄自留地里的庄稼，父亲总以为我是不想干活而看书，只有母亲知道我是真喜欢。冬天的时候，围火塘而坐，讲上一段三国水浒，小小年纪，把一众大人和小伙伴听得津津有味，母亲一边添柴烧火，一边张罗泡茶，目光里却满是自豪和喜悦。困难的日子里，孩子的成长或许就是母亲的希望和寄托。

母亲开朗乐观，又极有主见。孩子们学习好的，学习不太好的，她都是好崽，都以鼓励为主，极少责备。她认为天无绝人之路，一切向好的方面看，真遇到困难了，她也能积极面对，从不纠结。我孩子出生三个月后，妻要上班，母亲说你放心走吧，孩子交给我。孩子真带到四岁多可以上幼儿园了才交给我们。家里弟妹还在上学，又要忙家务又要带孩子，那些年不知她怎么过来的。孩子带得既活泼又结实，及至长大，品学兼优，跟奶奶远比我和妻亲。

婆媳关系向来不好处，我们兄弟三人，三妯娌却和母亲处的很好。母亲把媳妇当闺女待，但凡儿子媳妇闹别扭，母亲一定向着媳妇批评儿子。母亲善良，热情好客，是远近闻名的热心肠。亲戚朋友邻里之间遇到难处，她自己不宽裕的时候就捧人场，待家里条件好一点了，就捧钱场。谁家盖房子、娶媳妇、有个大病小灾的都出手相助，凡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事，她都劝我们尽力帮。我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谁家借米，交不了学费的时候谁家借钱，经常念叨给我们听，要我们记得人家。母亲性格刚烈，我们家孩子多、劳力少，窘迫的日子还是要受不少委屈，母亲却乐观面对。做人要有骨气，要活得心里舒坦，她把这些看得很重。母亲认为做事就要做好，过程吃点苦不要紧。做事不认真，偷懒，做出事来被人指责，这些比吃苦还难受。这对我影响很大，认真做事，较强的责任心使我很少懈怠，很少放松学习，一直保持进取的状态。为这吃过很多苦，却也让我始终过着正直充实、有尊严较顺遂的生活。

成年了，及至我也老了，和母亲的关系更多变成了一种牵挂。打电话，母亲问的第一句话“什么时候回来”？回家老远就看见母亲倚门眺望；八十岁以后，母亲说话少了，回到家，母亲会面带满足的笑容目不转睛的望着你，就像她的一件作品，欣赏着，沉醉其中。

母亲不识字，记忆力却特别好，但凡讲过的掌故她都记得。后来带着孙女上学，她还认了不少字，会写自己的名字，会打麻将，会打跑胡。听书能过耳不忘，像民间传说、八仙人物故事、薛仁贵征东等，听后能原样讲给我们。对于死亡，她也有自己的理解，她说过了奈何桥，再渴也不能喝孟婆汤，她要记得她的这些儿孙，在天之灵好保佑他们。

母亲的墓地离家不远，就在家的侧面山坡上，向阳，视野开阔，树木葱茏。弟已把上山的小路稍作整理，为母亲立了碑，墓地铺了草，苍翠碧绿，与整座山浑然天成，显得整洁宁静。从山坡上能俯看到老宅和大半个村庄，再放眼望去，洢水河逶迤而过，蒋家坪元几坪河口里炊烟袅袅，鸡犬人声远近相闻。这是母亲喜欢的。她不想把墓地弄得阴森恐怖，她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，能到山上坐坐，陪她说说话。她说魂魄没有就算了，万一有呢？多好，想你们的时候都能见着。清明上山，早上还是蒙蒙细雨，待上山时，雨后放晴，拨云见日，阳光洒满整座山坡。奉一束鲜花，供几样小点心，我与妻和孩子们焚香祭拜。母亲，您看到我们了吗？青山静谧，我凝望天空，泪眼朦胧，仿佛母亲真的在看着我们——微笑着，怜爱而慈祥。